洋芥

遥不可及2.0

17 相知

阿离转过身去，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此番提前回长安，其实是为了找你说明当年我不告而别的事情。”

李信深吸一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支撑着他熬过这孤独的五年的女孩，准备了许久的说辞一瞬间便因恐惧失去了意义——这就像是必须要走的一遭刀山火海。要么就在其中粉身碎骨，再无见到阳光的时刻，即使见到了阳光，也已是伤痕累累:他从未和人讲过自己的经历，毕竟那样的痛苦他不愿分享给任何人。

可她是阿离，是他唯一希望依靠的人。若对她都有所隐瞒，便是对她最大的不负责。

阿离一直静静地等着。黑暗之中，她也能明显感受到他颤抖的呼吸。曾经的猜想逐渐浮出水面，她也屏住呼吸，几乎比他还要紧张。

“没事，信哥哥。”她上前一步，“我在听。”

“不知你可听说过前朝废太子李承乾？”

“当然。他意图谋反，私自建立祭坛，被发现后全家流放关外……”阿离越说越感到不对劲，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压迫得她几乎窒息。

“没错，”李信深吸一口气，“他是我父亲。”

“被流放时我只有十岁。边塞苦寒，我母亲因此得了病，不久便离开人世。那段时间，父亲备受打击，精神萎靡，阴晴不定。”

“一年左右以后，长安城内发生变故，当今圣上登基。李家世代传承的皇位在我父亲这一代陨落，让他对回到长安，夺取本属于他的位置更加疯魔。”

“那段时间只有我同父亲生活在边塞的一间小屋之中。父亲从不同我说话，只是昼夜不停地研究古书。”

“终于有一天，父亲主动找我。他说要带我出去打猎，却把我带去了一片荒地，那里有一个长相奇怪的建筑。后来我才知道，那便是父亲原先尚未建成的祭坛。”

“父亲以身献祭，将血魔之力注入我的体内——这力量虽然强大，却也伴随着危险，爆发之时会令人完全失去意识。五年前我为何能一人抵抗整个金吾卫队伍，便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觉醒了血魔之力。”

“父亲死后，我孤身一人回到长安城，主动加入了尧天，为的便是学习本领，积蓄力量，好有一天完成父亲的遗愿。”

“然而与父亲所期望的不同的是，我从不肯轻易将自己的这一能力暴露出来——这也是你总能看到我被欺负却从不还手的原因。我憎恨这样的能力，它让我强大，却也让我变得如同魔鬼一般疯狂。”

“后来……我遇到了你，阿离。”李信顿了顿，“我救你被捕之后，明世隐找人代替了我，而我也不可能再回尧天——我……我不敢再去面对你，也不敢面对父亲。”

“于是我去了长城。我本想这样将自己流放在外，了此残生——或许长安城本就不属于我们，或许我这一生注定要孤独地守在边外。”

“但是在与守卫军相处、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期间，我突然想通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守卫长安的方式——父亲对长安城的执念只是想占有它，可任何一次朝代的更迭，对当权者而言是权利，对百姓而言却只是无限循环的苦难。无论父亲期望如何，我所期望的是长安与长城的和平，期望的是……包括你在内的百姓们安然无恙。”

李信最终还是下决心隐瞒了其中明世隐与他的交易，以及关市之变等变故中自己的挣扎。在与明世隐约定的一举夺得长安的一战中，自己的擅自出兵最终导致了明世隐计划的崩溃，现在的他必定对自己恨之入骨。而自己和阿离之间的感情，他也了如指掌。若阿离一直在他手上，难保他不会以她作要挟，做出些什么可怕的事。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紧把她带走。李信始终没曾想过要告诉阿离真相，不仅因为不愿她知道自己也曾是一个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他人安危的人，也因为不愿让她知道，她信任、尊重多年明世隐，只是为了利用她才将她带回尧天。

而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赌——赌阿离对自己的感情依旧。李信思来想去，还是最终选择了这样最直接的方式。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更不知若她拒绝了自己，又该怎样把她保护起来——如今他眼前只有迷雾一片，手无寸铁，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匹夫之勇。

“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去领悟这些。如今终于得到一个机会能回来重新面对你……”李信紧张到几乎要窒息。

“阿离，五年前，我把父亲唯一留给我的玉佩给了你——那时的我不指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坚信自己一定会死在那里。可如今，我又有了重新活一次的机会，有了再见到你的机会，这一次我没有了儿时那样多的顾虑，因此不愿再放弃。”

“可我不愿对你有所隐瞒，因此我把这些埋藏多年的事情都讲给你听。”

“如今你已了解了全部的我——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可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喜欢上了你，阿离，一直到现在。”

“在这份感情中，我始终无法自拔。如今我终于鼓起勇气来询问你的心意，也算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一口气讲完这样多的话，李信感到如释重负——无论如何，他终于将埋藏多年的感情倾诉出口了。这份感情积压了太久太久，愈演愈烈。沉默和逃避从没成为过将它彻底扼杀的工具，反倒让它如毒药般渗入骨髓，刻骨铭心。

……

阿离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在等自己的答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种种猜测都得到了他的亲口证实，她却更加难过心疼。他明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何生活得如此坎坷艰难？阿离恨不得用尽全力去爱他，去给予伤痕累累的他幸福，让他不再孤身一人，让他感受到这世间尚有温暖在。

“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她抓住了李信的手，“我也尝试过忘记你，尝试过放弃你，可我做不到——或许天意如此，或许我对你的感情实在太深。”

“你不必自卑——可能你有着很不好的过去，可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值得被爱。”

“我一直在你身后等着你，”她上前一步，“终于，我也等到了你的回头。”

“我也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突然，阿离被人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李信什么话也没说，可阿离能感到他哭了。

阿离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也抱住了他，这个让她幸福，让她难过，让她等待了五年的遥不可及的人，终于把自己拥进怀中，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