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2.0
6 梦醒
返回枫树林已是深夜。李信提着一盏小灯，穿过小腿高的草丛，沙沙的响声倒是给这死寂的夜晚添上了几分声色。
这树林不大，又靠近人烟，肯定是没有什么野兽在夜间出没的……一路上李信都在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然而仍是不停地加快脚步。小灯的光映在深色的草上，颤颤巍巍地颠簸着，生怕哪个不注意就要被他走路带起的风吹灭了去。
直到看见熟睡的阿离，李信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在她身边坐下，打算稍作休息就带她回去——在小树林里过夜，再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
一阵轻柔的凉风吹过，梦境被一点一点带到现实。阿离觉得眼前有一点点光，她以为是萤火虫。她从未见过萤火虫，好奇得很。可谁知任她怎么努力，就是睁不开眼睛，眼皮似有千斤重。阿离把手捂住眼睛，使劲揉了揉，总算勉强睁开。
模糊的视野中，靠着大树坐着的那个人她依旧能一眼认出来。萤火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手边的一盏小灯。
阿离几步爬到他身边坐下。
李信突然惊醒——没想到经过一晚上的劳累，他居然睡着了。他看向阿离，小姑娘涣散的眼神明确表示出她还没酒醒。
“阿离，我们回长乐坊吧。”
“嗯？”兔耳朵突然竖起来，呆呆傻傻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我们不是还有任务……”
“我已经完成了，我们快些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怎么不是！”阿离突然拽住李信的手腕，正要起身的他又被生生拽了回来，“这里多好啊。”
“这么安静，这么黑，还只有我们两个人。”
……
“就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这里才不好。”李信咬住嘴唇闷声解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得亏你是遇到我了，若是别的男人看到你这个样子，指不定……”
李信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肩把她打横抱起。阿离顺势把胳膊环在了他脖子上，吓得李信大气不敢喘一下。
“信哥哥，你一个人都能完成任务，为什么还要受他们欺负呢。”阿离闷声问道。
李信突然停下脚步，默然不语。
“你是不是伤心了？！”阿离突然把头抬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李信被她这样一惊一乍的样子逗笑了:“得了吧，我没有伤心。”
隐忍背后的原因不堪入目，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阿离是第一个触碰到这扇常年金锁的大门的人。李信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已让这些不能开口的秘密烂在心里，可谁知她这一问，自己却还是红了眼眶。
“那我能和你聊点什么呢……”阿离把他拉回现实，一歪头靠在他肩上，“怎么样才能和你说上话呢……”
罢了罢了……纵使李信再浑身不自在，对一个喝醉的人，顺着她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要不……你说点开心的事……”
“啊！开心的事我有！”阿离兴奋起来，“你知道吗，你可是我第一个任务的第一个搭档！明大人告诉我的时候，我激动的心脏都要吐出来了！”
“我……这不是我的第一个任务，但你是我的第一个搭档。”
“还有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抢着付钱吗，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你再出去吃一次饭了！‘创造见面机会’，这还是阿星教我的理论，但是这办法是我想一晚上想出来的！有句古话叫……叫什么来着……”
“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啊对对对！”阿离搂他搂得更紧了，“信哥哥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李信哭笑不得，却无意识地也把她搂的紧了些:“你现在把这些都告诉我，也不知道明日你酒醒了会不会害臊。”
“还有还有……”阿离并没有听见李信的嘀咕，“那个酒楼的点心真好吃啊，酒也好喝，要不是我钱没带够，我真恨不得每样都来一份！”
“还有你要的那个红豆羹真好吃，比鲜花饼还要好吃呢……信哥哥你为什么会要这个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李信答道，“这是我前不久刚读到的一句诗，我很喜欢。”
阿离突然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李信隐隐感觉她好像又哭了，莫名紧张起来。
“红豆代表相思……要不是我做饭水平太差，我恨不得天天给你做红豆羹吃……可是为什么你就在我身边，我还是会止不住地想着你呢？”
夏末，这枫树林和普通的树没两样，都是绿色的，熹微的晨光下，显得并没有那么惊艳。
……
阳光洒到脸上，刺眼得很。阿离被硬生生从梦境中拉回现实。刚刚似乎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李信和她聊了好几句天，可惜的是内容她全都忘了。
睁开眼睛，阿离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今日是长乐坊休息的日子，小伙伴们三三两两在院中玩耍，更多的跑出门去，毕竟街上更有意思。
回想起昨日喝醉的样子被李信看了个正着，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阿离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跑出门去，本想去给李信道歉，顺便关心一下他的伤怎么样了，哪知正好撞到了弈星。
弈星向她招手，她却觉得没脸见人，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这是师父发给咱们每个人的鲜花饼。”弈星递给她一个小纸包。
“谢谢……”阿离红着脸接下。
“酒醒了吗？”身后传来明大人的声音，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醒，醒了……”阿离觉得自己的脸红的都要烧起来了。
明大人表情很平淡:“昨天的事，你们做的不错。”
“从今天起，你和星儿就作为搭档，一起执行任务吧。”
……两人面面相觑，震惊的程度都不亚于对方。
那就是说……以后没有和李信一起的机会了吗？阿离眼睛涩涩的，心中很空，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为……为什么？”
“我安排的事，你们如实去做就行了。”明世隐下了命令，转身离开。
“阿，阿离……”弈星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
“没事，阿星，”阿离冲他笑笑，可嘴角刚扬上去，眼泪就啪嗒砸了下来，“和你一起，我很开心。”
弈星当然知道她不开心。他想安慰些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没想到第一次和他一起的任务竟然成了最后一次……阿离现在除了难过，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喝醉了，忘了和他在一起时的一切。或许人只有失去的那一刻才懂得什么叫珍惜，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
“阿星……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阿离考虑许久，才下定决心问这个问题。
“我……我没看到，”弈星咬咬嘴唇，“但是我听别人说，是李信把你背回来的。”
？？？阿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以一个怎样的状态面对这个消息。其实按理说她应该兴奋不已，毕竟这样的肢体接触对于以前的她实在是奢望。可这个它却偏偏出现在了她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消息之后，反倒更让人不舍和后悔起来。再加上他又有伤，这么远的路把自己背回来……
阿离现在把自己当场处决的心都有了。她转头就跑回屋，恶狠狠地洗了把脸，梳好头，确定自己刚刚哭了的丑态已经完全消失，才敢偷偷溜出屋门。
“你要不要把他的那份鲜花饼给他？”弈星递给她一个小纸包，“还能创造……”
“你给他吧。”阿离推开了弈星的手，不敢看弈星惊讶的眼神，转身向李信屋门跑去。
既定结果，再怎么做也是徒劳，倒还生出许多无望的感情来，又是何必呢。
犹豫许久后，阿离还是敲了敲门。过了很久，门才打开。李信站在门口，头发有些乱，睡眼惺忪的模样，衣服换成了宽大些的，风吹过，斜挂在肩上的领口还能看到渗血的绷带。
李信把领口拉上:“有事吗？”
“……”不知为何，阿离一开口，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她赶紧背过身去擦。李信看得心中难过，却也只是僵在原地，没有过多的动作。
“我是来……呃……”情绪波动得太过频繁，脑子居然变得不清醒起来。阿离忘了自己准备好的话题开头，是问他伤怎么样了？还是问他自己昨晚做什么了？好像这样直接开始都不合适……
“你……你在干什么？”情急之下，她居然问出了这么一句没头脑的话。
李信似乎也被这句没来由的提问搞得有些手足无措:“……如你所见，我刚刚在睡觉。”
也是……辛苦了一晚上，总该好好休息一下。
有了铺垫，虽然这铺垫有点怪，阿离也终于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我昨天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傻兔子，你应该问我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李信心中暗暗想。
“没有。”
“昨天真是麻烦你了……我……”
“没事。怪我，不知道你没喝过酒。”
……
一阵沉默，似乎话题就要终结于此了。可是阿离不甘心，李信也不甘心。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一言不发。
“我……我沉吗？”
阿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正当她无比后悔之时，李信居然听懂她在说什么了。
“很轻。”
“刚刚明大人告诉我，以后和阿星做搭档执行任务了。”
“嗯，祝你好运。”
……
长长的刘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其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如烟火般转瞬即逝的幸福就这样草草收尾了。
看着阿离的背影，李信关上门。靠着冰凉的木板，他长出一口气——他当然知道阿离不愿意和自己分开。装傻充愣让他感到羞耻，却是他快速斩断二人念想的最佳方式。
毕竟他只能允许自己和她有过这样一次短暂的经历。昨晚实在是太短暂了，发生过的一切都好像梦一样。
梦该醒了——他很难过，但是他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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