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芥

遥不可及2.0

3 酸梅

从前，除了日常的训练，阿离一直醉心于做饭，没有观察过身边那些同伴们。只消稍稍把精力转移一些，就能发现他是那样出类拔萃，每次在人群中都能一眼望到他的身影。即使比他高的孩子也不在少数，他那样的气质不知为何，就是有着把自己隔绝世外的力量。

只是偷偷观察他久了，阿离才发现，原来考核榜第一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甚至比她以前流浪的日子更加难过。可能是因为他太过冷漠，高傲孤僻的性格让他树敌不少。她经常能看见一群群孩子成群结队地围住他，几番言语较量后便开始大打出手。

阿离想前去将他们拉开，可谁知这年纪的小孩力气竟大的惊人。一句粗暴的“少管闲事”，阿离就被拎着耳朵扔开了老远。

她揉着耳朵爬起来，才发现这个练剑时招招力度致命的孩子，却在受一堆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时竟无丝毫反抗的意思。

他双眉紧蹙，侧躺在地上，默默忍受着他们怒火的发泄。无数拳头和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黑色的衣袍也渐渐脏了起来。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很久，他却一声没吭。或许正因为这样的沉默，才更加激发了孩子们的怒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挺身而出，嘴里骂了句什么，一脚踹在他腹部。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他摔到墙上，终于让他发出了一声闷哼，那些孩子也终于出了气。男孩走到李信面前，伏在地上的人双臂颤抖着撑起身体，透过落满灰尘的发丝间狠狠地看着他。

或许是这眼神太过凌厉，男孩竟驻足不前。呆滞几秒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不会反抗的。他恶狠狠地抓住他的头发，再使劲摔到地上，低声威胁了几句，便和其他人扬长而去。

人群散尽，阿离才敢靠近他。李信半撑着身体，低头埋在臂弯里，指节上，手背上，还有黑袍破损处留下的都是斑驳的伤口。他低声喘息着，没有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个人。

似乎感觉到身上某处的灼热，他猛地抬头，以为又有人来挑衅，却撞上一双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而不知所措的双眼。

兔子耳朵，他认识。

被她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李信有些羞耻地低下头，从臂弯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阿离愣住了，心里也这样质问自己。

李信翻过身背对着她，蜷缩起来，像一个把自己伪装起来的刺猬:“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没有！”阿离赶紧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恰好路过，我，我……我可以帮你把他们欺负你的事情告诉明大人，这样……”

“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帮我。”

……阿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时间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李信就那样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睡着了？阿离好奇又胆怯地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蹲下来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脑勺。

看着指尖的血迹，她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你的头流血了……”她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不然你……”

“不用你管。”

他似乎刚刚只是在休息。李信撑起身体，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浅浅低头，眼眸轻垂，散发出的寒冷令人发指。

他看着她的双眼，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他离开了，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在前方无尽的阴影中。

在阿离眼中，这个冷漠的少年从未笑过，他永远是那么孤独，那么冷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眼中蕴含着的却是远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漠。

阿离其实很想接近他，甚至还问过弈星该怎么办。

“想征服一个人的心，就得先征服他的胃。”弈星淡淡地说。

“你想征服谁？阿离。”

“没，没谁。”阿离结结巴巴地搪塞着。

“你不说，我也知道。“弈星轻轻落子。这棋局解开了，他眼中充满了满足和自豪，也终于放下心来，看向阿离。

“是那个很厉害的人吗，好像叫李信。“

阿离正要狡辩，弈星却抢先说到:“别逃避了，我总见你在偷偷看他。“

阿离害羞地点头承认，满心都是被人理解的喜悦和被人发现的害羞，复杂的情感充斥着大脑，根本没有听进去弈星接下来的劝告。

“不过对于你我还是不建议你去征服他的胃，他很可能因此与你再无缘分……”

说来也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必定会在他面前出丑。

那天阿离在吃饭的时候又看到了李信，他依旧是一个人端着碗，盘腿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阿离悄悄地瞥着他，却注意到，当他看到明大人手中的那碗酸梅汤时，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他一定爱喝酸梅汤！阿离为自己这个无意间的发现激动到不能自已。她当晚就去找到玉环姐，向她讨教酸梅汤的做法。

杨玉环用心给她写好菜谱，甚至连注意事项和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都一一列出来。

“怎么，阿离想喝酸梅汤了？”她边写边问，“喜欢的话玉环姐可以给你做啊。”

“不是我想喝，是……”

阿离捂住嘴，脸红的样子却被杨玉环看了个正着。

“怎么，我们阿离有喜欢的人了？”

……玉环姐为何如此神通广大，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过！阿离赶忙把她手中的菜谱拿来，边道谢边往外跑。

第二天，阿离起大早练舞，为的就是早些完成任务，上街购买食材。

“水1升、乌梅20克、陈皮5克、甘草５克、山楂20克、桂花2克、冰糖适量……”她捏着菜谱，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当她拎着一大包食材走到灶台前时，又犯了难。

她忘记告诉商家自己要的数量了。现在每样东西都一样多，她到底该放多少？

阿离凭感觉加水，又凭感觉把食材小心翼翼地加进去。

“冰糖适量……我就多加一点吧！谁不喜欢甜甜的感觉呢～”

一阵沸腾，阿离慌忙熄灭火苗，揭开锅盖，一股浓浓的甜香冒出。

 成功了！最起码，闻起来不是苦味了！她开心地选了一个最漂亮的小瓷碗，盛完还不忘加几个冰块。

她兴高采烈地出门，终于在角落里找到李信。

他正靠在墙角，双眼微眯，似乎睡着了。脸上泛着满满的疲倦，一只手还在紧紧地握着剑，衣服有些破损，能透过那些破洞看到里面的淤青。

想来也是奇怪，为什么李信考核能拿第一，却不肯对这些欺侮做出丝毫反抗？

其中一定有很难过的原因吧……阿离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她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等他醒来。

或许是他睡得很浅，阿离刚坐下，他就猛地睁开双眼，警觉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只乖巧的小兔子，眼神缓和了许多。

李信没有说话，他似乎很累很累，连搭理她的心思也没有，只是把头转过去，闭上双眼，似乎想再次陷入睡眠。

“……”

阿离万万没想到，第二次开口和李信说话，她竟连如何开口都不会了。

她该怎么称呼他？阿离从不喜欢对人直呼大名，就像对杨玉环她会尊称一句“玉环姐”，同龄的弈星，她会叫一句“阿星”，而对于明世隐，她的老师，也是救命恩人，她更喜欢叫他“明大人”，相比“首领”，少了很多生疏与距离。

而面前这个人，她绝不敢说自己和他关系有多好，“生疏”甚至都不能形容二人之间的关系。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说话，即使已经相隔一个多月，即使这期间阿离的眼睛从未停止对他的寻找，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阿离单向的追逐而已。

她就那样半张着口，无数构思过的称呼方式卡在嗓子里，一个也说不出来。

她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轻轻叫了句:

“信……信哥哥。”

少年似乎被这个称呼惊到了。他睁眼看向这个脸红的几乎能烧起来的姑娘，疑惑中还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

“这是，这是阿，阿离做的酸梅汤，拿，拿给你尝尝。”

阿离恨死自己了。为什么一紧张就会结巴？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李信接过阿离递来的碗，没人注意到他受过再重的伤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是除父母以外，第一次有人以一种亲昵的方式称呼他，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以这样友好的方式接近他。

“谢谢。”他应了一声，尝了一口。

好甜……甜到发苦的那种……他皱了皱眉，努力平息下来满口黏腻的味道带来的不适。

“好喝吗？”阿离紧张地攥紧衣角。

“不错。”他违心地说。

他不忍心让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带给他幸福的小姑娘难过。

“太好了！”阿离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那你把他都喝完吧！！！”

李信现在万分后悔自己违心的话。可看着小姑娘炽热的眼神，他又一次心软了。

他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小小的一碗，全部灌进胃里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咳嗽几声:“下次……咳咳，下次少放点糖。”

阿离观察到李信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她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好……”她低下头，满心失落和自责。

“你多大了？”李信突然问到。

“我，我十二。”突如其来的话题被李信挑起，让阿离既紧张又兴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刚刚听你叫我哥哥，就顺便问问。”李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剑柄，“你猜对了，我的确比你大，还大出不少——我十七。”